一九九九年秋到美国后,我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临时过渡了十五个月。虽然公寓面向社会,没有明言是学生公寓,但靠近北卡州立大学,住户大多是州立大学的高年级学生和研究生。公寓周围树木高大,枝繁叶茂,一幢幢二层小楼笼罩在林荫下,阳光照射不到房间里;一栋小楼有四个单元,两栋楼共享一个上二楼的楼梯。我住在一楼,出入十分方便,健身房和游泳池举步可及。一房一厅宽敞,一人居住绰绰有余。本可布置成一个舒适的家,但家人不在难成家,只是一个临时晚上睡觉的地方。
入住二周后,我买了一个日式沙发床,拉开可以睡觉,合上就是沙发。送货上门的两个人都是八黑二白混血,一位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另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五大三粗,十分强壮。按照商店的规则,送货者负责安装。他俩按照说明书开始安装,安装示意图只有一张纸,安装步骤一目了然。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那么笨,装了二个小时也装不上。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么愚笨的人,几次声明不用他们安装了,可是他俩执意完成这项工作,说公司规定必须给客户安装。最后用了将近三个小时,总算是安装上了。我替他们松了一口气,送瘟神似地把二位送出了屋。
我关上门几秒钟后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那个年轻的送货工回来了。他的眼神有些异样,直愣愣地盯着我说:“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左手拉下裤衩,右手从两腿之间托起一柱擎天,硕大无比,嘴里不停地说:“你的腿很美!你的腿很美!......”我心里话:“原来是同性恋!”顿时感到别扭和不适,连说几声“不”,用门将他推到外面,关严后锁上门。当然,同性恋不是他的错,但追求同性伴侣的方式太直截了当了,也不观察一下对方是不是“同志”就开门见山。没想到来美国还遭遇一次性骚扰,竟然还赞美我的腿美。最令我不可思议的是两人怎么这么笨。在美国,教育和生活都没有问题,无论出身和社会地位如何,只要自己努力一点,学一门技术或干体力活,成为一名熟练的劳动者不是问题,怎么会产出如此笨人!十分钟的活计干了三个小时,他们真是浪费了这个社会的优越性。
一个周日下午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二位警察,其中一位手里拿着一张纸说:“今天是你入狱的日子,你上午没去监狱报到,现在我们来接你去监狱。”我知道一定是搞错了,便问他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一位警察说出一个名字,我告诉他们我叫什么名字,并出示驾照。他们看了看驾照,又看看我,问道:“你一个人住此处吗?”“是的”我答道。他们还是有些疑惑,十分礼貌地问:“我们能进去看看吗?”他们进去就是搜查,进入民宅搜查要有许可证,但看他们和气谦恭的样子,觉得让他们进去也没什么,用不着那么较真儿。于是,我请他们进屋,一位警察说了声谢谢,进屋看了一圈,另一位警察守在大门口。
最后,他们确认我不是要抓的人,要抓的人也不在我屋里。临走时再三表示歉意和谢意。歉意是因为找错了人,谢意是因为我允许他们进入搜查。后来从邻居那里了解到,先前的租客是一位大学生,因打架斗殴伤人被判缓刑入狱两周,在缓刑期间搬家走了。我觉得这位大学生不明智,两周的刑期还跑,弄不好成了被通缉者将后患无穷,除非他要落草入黑道。
学生作息时间混乱,邻里之间碰面的机会不多。一楼梯之隔的对门住的是一位长发美女,亭亭玉立,风情万种那个类型的;隔壁是一对男女朋友或夫妻,看上去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一对儿,这两户邻居偶尔碰面打个招呼。从来没有遇到住在斜对门和二楼的人。周末夜里是学生的狂欢节,对门美女屋里宾客如云,喝酒唱歌跳舞弹吉他,大声播放流行音乐;而隔壁却悄然无声,也许还在学校里挑灯夜读,也许在家里卿卿我我,共享二人世界。
有一次对门讨论中国宗教自由问题,因见解不同而争论不休,美女过来敲门请我过去充当裁判。她客厅里座无虚席,有些人坐在地上,每人手里都拿着一罐啤酒。她给我递上一罐啤酒,我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的交往,灵机一动推说酒精过敏,算是礼貌地谢绝了。他们一方说中国有宗教自由,另一方说没有。我说你们双方的都对,也都不对,中国表面上有宗教自由,是在严密监控下的自由,执政党已经渗透到宗教界,有形无形地影响和控制着宗教团体。从那次后,算是和这位美女有了一面之交。她举办聚会前知会我一声,可能有噪声扰民,请求谅解。其实两个门之间隔着楼梯,距离很大,关上各自房门影响不大。
有一天,汽车上贴了一张纸条,说撞了我的车,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让我给他打电话。我围着车看了二圈也没发现哪儿被撞了。电话打过去,此人是住在公寓里的学生,说撞到车后面了,给了我一个保险理赔号和保险公司电话号码,让我打电话理赔。放下电话后,我到外面仔细检查一下车,发现车尾保险杠外面的塑料壳裂了一个缝,想是他停车时撞上的。这位大学生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能主动承担责任,而我公寓的前租客犯错后却选择逃避惩罚,美国大学生之良莠不齐可略见一斑。
保险公司经过核实后,给我寄来一张五百多元的支票,感觉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没去换那块塑料壳,将钱存进了银行。不过这钱来得容易去得快,感恩节回家出了一系列意外,将这五百元又搭进去了,不赔不赚,收支基本平衡。
那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令市政部门措手不及。积雪越来越厚,白天融化晚上冻冰,道路上全是冰雪,汽车无法行驶。我没有将公寓建设成一个家,只是当做晚上睡觉的地方,被困在公寓里三天无所事事,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只有天天看模糊不清的香港电视剧录像带。道路恢复通车后,我跟当地的同事抱怨市政部门不作为,他们说这里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市政部门不知道如何应对。
一九九九年感恩节前二天,我突然想到儿子明年上大学就算离开家了,理论上儿子在家生活的时光只剩下十个月,即便将来回家,其意义也不同了。再者,感恩节四天长假无处可去,不如回家一趟。周三早晨做好一切准备,计划当天中午提前下班出发。上午元先生临时动议午饭后开会,这个意外打破了我的计划,由此触发一系列出乎预料的后果和错误选择。
会议进行得十分顺利,仅一个小时便讨论完所有议程,我心中暗喜,会议结束后立刻出发。在即将散会时,比尔提出要说几句,他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没完没了。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这边心急如焚,真想一闷棍将他打翻在地闭上嘴;他那边兴致正浓,口吐莲花,废话连篇。比尔的长篇大论如同一张无形的胶带,封住了所有人的嘴,元先生几次要插话也插不上。他喋喋不休地讲了近二个小时才停下来,大家就他讲的问题又讨论了一会儿,散会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此时出发比原计划晚了近四个小时,我有些进退两难,可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最后决定走近路。决定走已经是一个错误,走近路更是错上加错,近路都是小路,限速低,穿过许多小镇和居民区。出门正赶上长周末大家都提前下班,交通拥挤不堪,走走停停总算出了城。一路上小镇接二连三,限速和红绿灯大大拖延了时间。闯过千拥万堵,越过无数红绿灯,终于上了州际高速公路,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狠踩油门开到最左边快车道高速前进,一路向北风驰云走。
长周末前夜交通繁忙,都是归心似箭的回家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突然,车后咚咚巨响,我意识到可能是爆胎,立刻打开紧急双闪灯换道向右靠边停在狭窄的路肩上。下车一看,左后轮爆胎,只好在黑暗中更换备用胎。过往的车辆瞪着两只大眼,冒着凶光一辆辆风驰电掣般从身边呼啸而过,我借着一束束来自死神的幽光,距惨烈身亡仅一步之遥安装好备胎,再次启程。
很快进入了山区,天色漆黑,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驶,弯道和上下坡频频出现,欲快不能。半路上后面出现一辆小卡车,开高灯顶着我屁股后面,像追命一样几乎撞上我车尾。在这荒山野岭,莫非有飞车歹人出没?我紧张起来,握方向盘的两手开始出汗,心想他只要在后面轻轻撞一下,我的车立刻滚下山坡车毁人亡。我几次试图让他超过去,可是路面太狭窄,即便转弯近一百八十度之处也没有让他过去的空间。
不知开了多长时间,终于在山顶看见前面一片灯光,下山便进城了。我仿佛从荒蛮的食人部落逃回到文明社会,开车下坡飞也似地驶入城区,这时后面的卡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我停下车,心想让警察截停总比被歹人撞下山坡好。超速!限速三十五英里开六十英里,警察十分礼貌地给我开了一张罚单,并告诉我备用小轮不能开长途,要尽快换上正常轮胎。我知道跟警察说什么都没用,接下罚单道谢开车走人。
第二天凌晨到达美加边境和平桥过境,移民官从摄像中看到车左后轮是备用胎,警告我备用胎不能常用。进入加拿大后,熟悉的公路和路边的灯光告诉我,到家了,心头涌上一股回家路漫漫的辛酸。天亮时分进入家门,媳妇说她今天要和朋友去美国的厂家直销店买东西,问我去不去。我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开了一夜车千里迢迢从美国回来,刚到家就问我去不去美国?真的要精神崩溃了。那天睡了一上午觉,起来后家里空荡荡,儿子也不在家。打开电冰箱看看有什么吃的,发现一个装青菜的塑料袋,菜已经烂成了绿水,心里不禁感叹一句: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那个周六去车行换轮胎,为了两轮平衡,换了两个轮胎,换下来的那个半新不旧的轮胎至今还在车库里放着呢。
周日早饭后启程回美国,错误地选择走东线经九十五号公路进入北卡。长周末即将结束,一路上交通拥挤,车辆行驶缓慢。行至宾夕法尼亚州中部天色已黑,预计晚十一点前可以到家,还算“正点”到达。油箱里还剩近四分之一的油,便寻机加油,看到公路边一些加油站的告示牌,但不知道下路有多远,看到加油站时又来不及出公路。这样,我和一个个路边加油站失之交臂,决心下一个加油站无论如何也要出去。很快看到加油站的牌子,到达出口毫不犹豫地下了公路,按照指示在黑暗中行驶了二英里才到加油站,这个错误决定搞得我心烦意乱。
加油时没有油出来,我正要查看为什么不泵油,加油站的人过来按了什么一下,油泵开始轰隆轰隆地泵油。加满油后才发现加的是柴油,柴油和汽油的加油枪挨在一起,灯光下没看清楚。加油站的人过来说,付一百美元帮我把油吸出来。本想和他理论一番,毕竟是他按的按钮。我抬头看他一眼,一个黑壮汉,头发向后梳,油光锃亮,目露凶光,脖子两边有刺青,身上挂着闪闪发亮的铁环铁链。再看看四周漆黑一片,没有房屋,没有灯光,也没有来往车辆。原来是一个孤零零的加油站,连个附属的小卖店都没有,只有容纳一个人的小亭子。
我脑后顿时冒出一股凉风,也许小时候看水浒看多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随之而来,难不成是打劫害命做人肉馒头的黑店?这么一想,越想越害怕,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反正油箱里还有近四分之一的汽油,两种油一半会儿混不到一起,开到哪儿算哪儿。于是,我二话没说,开门上车就走。这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两种燃油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混合到一起,车子抛锚荒野岂不更糟糕?
大约一小时后,发动机运行不均匀,排气管也一口一口地大吐气。我在一个灯火辉煌的出口出来,直奔一个旅馆而去,刚到停车场发动机便熄火了。当晚在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打电话将车拖到修理铺,等待过程中给公司打电话请假。油箱清理好后,加满油继续南下,刚开始一路上黑烟滚滚,过了一会儿,残留的柴油耗尽,排气恢复正常。当天下午到家,松了一口气,这一趟厄运连连,总算画上了一个句号。
第二天上班,半路被警察截停,超速!限速四十开六十二,又吃了一张罚单。一周之内连吃两张罚单,罚款事小,不良记录在案事大,这可如何是好?从住处到公司仅三英里多,中间经过一段车辆极少的宽阔大道,道路两边几乎没有建筑物,应该属于限速五十五英里的道路。听说州政府本想在此开发一个类似科技三角区的办公园区,招揽大公司的研发部门落户,修建了一条康庄大道。结果没有一家公司来此建房落户,政府心有不甘,特意将此路的限速定得很低,警察日夜蹲守抓人开罚单,能捞回来多少是多少。平时开这段路小心翼翼,那天被感恩节回家之旅弄得心神不定,忘记这个茬儿了,让警察逮个正着儿。
接下来要处理两张罚单,第一个在遥远的小镇,不能出庭辩解,认罚交款最简单,可又不愿意被保险公司记录在案。万般无奈之下,我给法官写了一封信,声言一个来自中国的加拿大科学家,不远千里来为美国的国防事业贡献力量;假期回家行至荒山僻野,遭大车追命胁迫,高灯照射,耀眼夺目,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慌不择路超速开进贵镇,触犯交通法规,实属罪不可恕;但绝非在下本意,望法官大人明鉴,从轻发落,...... 。三周后法院来信告知,此案撤销,算是了结了一桩公案。
对于本地的罚单,我决定出庭理论一番,理由是加拿大车辆的时速表以公里为主,来美国时间不长,常常混淆公里和英里。这既是借口,也是实情,虽然公里英里分得清,但在表盘上往往只看外圈大字。担心法官不知道加拿大车辆的速度表是何等模样,特地打印出时速表,准备出庭时面呈法官。法官是一位漂亮的金发中年女性,听了我的陈述后说:我给你减免一部分罚款,你交余下的部分。减免这个英文词汇最常用的意思是减价,听上去像在自由市场上买东西讨价还价似的,顿觉法律变得俗不可耐,美女法官也失了几分姿色。我无心再辨下去,就按她说的办,交部分罚款完事。处理完这张罚单,感恩节回家之旅才算真正画上了句号。
根据北美自由贸易条约,我持TN签证到美国工作,这类签证需要每年到美加边境续签一次,而且不能申请移民。第二年,公司为我办了H-1签证,这期间可以申请永久居民身份。开始几年没在意这方面的事情,后来听说H-1签证七年有效,过期还要重新办理。二零零三年初,我了解了一下办永久居民事宜,决定按第一优先办理,即杰出研究人员。移民局列出十个条件,满足其中三条即可按第一优先申请。我满足的条件超过三条,而且是切切实实、毫无争议地满足这些条件。这些条件中有一条是曾经获得过诺贝尔奖,与其他九条同等地位。我认为诺贝尔奖在这里贬值了,应该有这一条就足够了。选择走第一优先的申请途径,不是急于成为永久居民,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
公司为我请了移民律师,当我提出按第一优先办时,律师惊讶地“啊”了一声说:“这类移民的条件十分苛刻,我从来没有办过这类案件。”我笑笑说道:“你放心,只要告诉我准备什么材料即可。”他翻阅了一下文件,要求我找十名本行业最顶尖的学者写推荐信,他将告知他们如何写推荐信。我有点儿为难,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顶尖的学者?活跃在这个领域的顶尖学者,算上我自己也不过四、五个人。于是,我只好找了四位老板级人物,前任老板弗雷泽、现任老板元先生、美国地调局的首席科学家费特曼和德国地调局电磁研究室主任辛皮尔,他们虽然已经退出一线研究工作或退休,但曾经的辉煌足以打动移民官。此外,又找了二位和我一样经常发表论文的研究人员。律师看了这些人的资料后连连说:“够了!够了!”
律师将所有材料递交移民局后不久,我接到去加拿大检查身体的通知。我租了一辆车,和太太一起去蒙特利尔体检,顺便在那里玩了两天。回程路过纽约市时,我考虑到太太没来过纽约,便临时起意,开进曼哈顿市区一游。上次来纽约是十五年前,城里街道的格局记忆犹新,大方向没有问题,但有些路还是要试着找。当时正值晚高峰,街上车水马龙,稍一犹豫车慢了下来,后面便笛声大作。有一辆车超车后在我前面急刹车,表示强烈不满。太太第一次来纽约,却是处处门儿清,在一旁指挥我往哪儿开。我凭着记忆和大脑里的地图向左转,那边命令向右转,我向右转,那边说往左转,支得我晕头转向,左右为难。这趟闪游纽约使我体会到内外交困的滋味,悔不当初自作多情,踏入这八街九陌,招惹是非之地。
体检后,移民官节外生枝,让我出示一九八八年从美国回国后在中国服务二年的证据。我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期间持J-1签证,移民局规定持J-1签证者必须回国服务二年后才可申请移民美国。其实这些材料已经由律师提交给移民局,从护照复印件的出入境记录便可查到。我只好将这些复印件再寄一次,估计耽误了二个月。最后去蒙特利尔美国领馆面试,早晨飞过去,晚上飞回来。在蒙特利尔机场过境时,移民官在护照上盖了永久移民签证章。从递交申请到拿到绿卡,历时六个月。律师十分高兴,这是他承办第一优先移民的第一例,想隐去我的真实姓名,用此案做广告。我觉得没什么个人隐私问题,便签署了许可书。
拿到绿卡五年后可以申请入籍,当时我认为入不入美国籍无关紧要。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入籍的事情早已忘到脑后。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年高五十有八,将来要在美国退休养老,还是入籍为安。于是,我开始提交申请,拿到学习材料准备考试。一九八六年在语言学院学习时,我比较系统地学习了美国历史,许多内容记忆犹新,这次又系统地学习了一遍。
当年在布朗大学做访问学者时,沃伦给我讲过一个笑话,说的是台湾一位退休将军没有通过美国的入籍考试,一时间在美国人社交圈成为笑谈。美国的军官都是军校毕业,文化程度相当高,所以美国人普遍认为军官都具有大学毕业水平,连入籍这样简单的考试都通不过,这将军是怎么当上的?难怪战败丢了大陆!其实国军军官的文化水平也很高,但偶尔有几个行伍出身的莽汉也未可知。我心里暗想,若通不过这个考试,恐怕会成为一个更大的笑话:一位中国的大学老师,加拿大公民,以杰出研究者身份获得美国绿卡,入籍考试不及格!这么一想还真有点担心,好好学习吧?翻来覆去就那么点儿内容,不说滚瓜烂熟,也是铭记于心。还是临场随机应变,听天由命吧。
面试那天是二零一零年六月的一个周一,这之前我正带着媳妇在新奥尔良出差,于面试前一天晚上双双飞回罗利,第二天上午匆匆赶到面试地点时还有点儿头昏脑涨。面试进行得很顺利,考官提问慢条斯理,口齿清楚;我这边从容不迫,对答如流。考试通过几天后举行了入籍仪式。当时想,这辈子经历了无数次考试混到了今天的地步,这次应该是一生中最后一次考试,将来安闲自得,再也不用考试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前面还有二次自找的考试在等着我呢。
男人和女人的一大区别是,男人天性爱枪,无论多大年纪;女人天性爱美,无论是清纯少女,还是半老徐娘,她们骨子里对枪不感兴趣。毛老先生说的“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纯属诗兴泛滥,不是忽悠女人上战场充当炮灰,就是取悦美色佳人。俗话说,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为什么不说男人不爱枪怎么地呢?那是因为枪在中国求之不得,爱也空爱。美国就不同了,一个人只要没有犯罪记录和精神病史即可拥枪,这是在美国生活独一无二的特权。我虽为一介文弱书生,手仅缚鸡之力,不善舞枪弄棒,但受骨子里天性驱使,也要享受一下这个特权。
二零零零年十月买到房子安顿下来后,我便开始考虑买枪的问题,首先是了解本州本县本市有关私人拥枪的法律法规,咱得守法不是?因为玩触犯了法律就得不偿失了,其次是了解本县买枪的手续。经过一番学习后,了解到买长枪只要出示驾照即可,买短枪必须到警察局申请购枪证。在国内军训时玩过长枪,小时候玩过小口径步枪,但从来没摸过短枪,要买当然买短枪了。于是,我到警察局的一个部门办理购枪许可证,填写了一个表格,主要是个人信息,以供警察局调查申请者有无犯罪纪录和精神病史。一次最多可以办五个证,我想用不了那么多,在表里只填了三个。一周后,接到警察局的电话通知,申请批准,前来领证。
拿到购枪证后,到附近的一个枪店去看枪,一来二去便跟枪店老板艾伦熟悉了。挑来挑去,考虑到枪管长打得准,买了一支枪管长度五英寸的手枪,枪管口径可以是零点三八寸和零点二二寸。零点三八寸就是九毫米,但子弹与九毫米手枪不通用,零点二二即国内的小口径。因为初学乍练,选择了小口径枪管。
有了枪后,在一个室内靶场办理了一个会员证,周末或下班后到那里去打靶。枪一上手立刻找到了感觉,举起枪来得心应手,打响的第一枪命中靶心,其熟练程度和后来的第一千枪、第二千枪差别不大。每次射击完毕,枪手将自己的弹壳收起来放到一个大塑料桶里,靶场重新利用这些弹壳制作子弹。这个室内靶场是综合性服务公司,业务包括销售枪支弹药、修理改造枪支和射击培训,每个雇员腰间都带着一支手枪。经常看见一些青少年男女有组织地在那里上课和射击,有的家长带着孩子去练习射击。许多美国人从小就摸过枪,懂得枪支原理、结构和安全操作。
艾伦在一个室外打靶场组织十几个人玩游戏,每周二下班后活动一次,我也参加了这个活动。每人每次打两弹夹二十一发子弹,每夹十发,枪膛里有一发。共有七个远近高低不同的胸靶,每个靶子打三枪,打完后换位置打下一个靶子,按单位时间中靶环数论成绩。不但要打得准,更要出枪快,瞄准快,扣扳机快,换弹夹快。这些人都是玩枪的老手,有人身手敏捷,动如脱兔,枪战片里的动作都上来了。每次活动每人交五美元,最后总分第一名可以取回自己交的钱。打完游戏后,可以自己静下来打打靶。对于手枪射击来说,十五米开外能快速击中胸靶已经很不错了,所谓的百步穿杨只是一个神话而已。艾伦是小本经营,在靶场上收集弹壳,自己制作子弹。在美国可以购买弹壳、弹头、火药和制作子弹的机器,有些玩家自己在家里制作子弹。
由于枪管套筒长重量大,小口径子弹威力小,有时后坐力不足以将套筒后推到位,造成卡壳。每次打靶前用枪油反复擦拭也无济于事,艾伦调整了几次也不见效果。我退回了这支枪,又买了一支四点五寸九毫米手枪和一支小口径手枪,小口径的枪管可以是三寸或五寸。退枪时退钱不退购枪证,再买还要购枪证,这一退一买,我的三张购枪证就没了。后来又看中一款零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自从人类造枪以来,出现过很多种类型的手枪,经过不断地改进和淘汰,现在基本只剩下两种,转轮式和套筒式,说明左轮手枪有其独特的优点,例如,结构简单,容易维护和操作,子弹打不响也不会卡壳,射击现场不遗留弹壳。
买这支左轮还要申请购枪证,于是又到警察局填了一个表提交上去。这次交上去后如石沉大海,没了音信。我猜想可能因为九一一事件刚过不久,警察局不得不谨慎从事,但美国是法治社会,一切以法律为准绳,警察局没有符合法律的理由,无权拒绝任何人的申请。我再次研究了本州本县的有关法律,准备和警察局对簿公堂。当时我不是美国的永久居民,只持有工作签证,但在申请购枪证的问题上,只要合法居住在当地,人人平等。
有了这一条我更加胸有成竹了,决定先礼后兵,到警察局去询问一下,不行的话再一纸诉状告到县衙。不就是玩吗?还要诉诸法律?致于吗?人们常说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其实上瘾的力量也是无穷的,当时正在瘾头上。我到警察局说明来意,人家上电脑一查,见我在九一一之前拿到过三张购枪证,二话没说,十分痛快地给我开出了购枪许可。
几周后,我下班到艾伦的枪店买先前看中的那支左轮。那天正好是九一一事件一周年,我俩正在店里谈枪,听见外面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感觉房子都在颤抖。联想到九一一周年,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莫非又一次恐怖袭击?我俩不约而同地奔向外面,只见一架F-15战斗机低空呼啸而过,十分震撼,大有石破天惊,无坚不摧之势。不知道军方在那天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是威慑恐怖分子?还是悼念一年前的遇难者?我觉得有些扰民。我们南面一百公里处驻扎着威名远扬的美军第八十二空降师,一定是他们的战机。
这支左轮是美国的名牌枪,由优质钢材铸成,具备击发零点三八的高能子弹的强度。高能弹的弹壳比普通点三八的长一些,装的火药多。我买了一盒高能子弹,到靶场一试,领教了高能弹的厉害,一声枪响震得我双手发麻,直接握枪的右手一直麻到大臂,像被电击一样,几乎握不住枪把;打完六发子弹后,由于火药散发的热量太大,极度膨胀的弹壳卡在转轮里,一时退不出去。我认为这种高能弹不实用,实战时能不能打中目标另说,枪一响先把自己震麻爪了,打完六发后不能立即退出弹壳装弹,因而会失去战机、甚至性命。那盒高能弹五十发,打了六发后,再也没打。和朋友一起去打靶时,我每次都装上六发高能弹,让他们体验一下高能弹的威力。
这里每个季度都有一次盛大的枪支和刀具展销会,远近的枪支弹药经销商都来摆摊销售各种长短枪支、弹药、匕首长刀和有关的附属品。前来看展的人络绎不绝,过道上肩摩踵接,有的背着刚买的长枪,有的腰间挎着短枪,有的肩膀上斜挎着满载的子弹袋,有的扛着东洋刀。有一年,卖半自动步枪的特别多,才一百五十美元一支。这种枪最初由东欧某国设计制造,后来中国自己生产,成为步兵的标准装备。在国内军训时用的就是这种枪,对它有特殊的感情,当时真想买一杆玩玩,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玩枪是上瘾的事情,各种造型精美的枪支对玩家的诱惑力极大,几乎每个玩家都有一大堆枪支。美国联邦政府有一个烟酒枪执法局,大家都知道烟酒上瘾,这个执法局的设立说明枪和烟酒一样使人无法自拔。人们对烟酒的依赖有心理和生理上的因素,而对枪支上瘾只有心理因素,却让人如醉如痴,欲罢不能。当然,人是身心合一的动物,心理因素和生理因素互相依赖,互相影响,互相转化,有时合二而一。
一年后,艾伦被诊断出直肠癌,在治疗期间关了店门。又过了一年,他出现在一次枪和刀具展销会上,租了一个展台卖枪。看上去他十分虚弱憔悴,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没有顾客时站在那里发呆,病态十足;来了顾客病态一扫而光,顿时变得神采奕奕,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我俩交谈了一会儿,实际上他已经病入膏肓,手术后癌细胞转移,化放疗疗效甚微。他云淡风轻地说自己行将就木,开玩笑说天堂里没有枪,到那不能卖枪了,不过在地球上还得卖,还说了句类似“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话。在后来的枪展上,再也没见到他的身影,估计已经上了天堂,不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
后来,我办理了手枪隐藏携带证。在这里明面携带手枪合法,但隐藏携带必须持有许可证,无证隐藏携枪属于触犯法律的行为。隐藏携带的定义是将枪放在别人看不见,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为了防止一不小心触犯了法律,还是办一个许可证保险。办这种许可证必须参加一个枪支安全培训班,通过考试后到警察局申请。于是,我参加了一个培训课程,通过了严格的闭卷考试,一次自找的考试!去警察局提交申请那天,有很多男女老少在排队办证。我心里不禁惊呼道:商店、饭店、街上那么多人,若撩开衣服,说不定每个人腰里都别着一把手枪!其实,平时携带枪支不现实,要带只能带三寸小口径或三寸九毫米,枪管长了太重太大,体力不支,衣不遮枪。
小口径威力不大,真遇到情况干不过大口径,不敢拔枪对射,只能对付没有枪的小毛贼。前些年,北卡大学的一位华人教授在街上散步,碰到两个小毛贼劫财,被打伤头颅送医不治身亡。若他身上带着一支手枪,也不致于丢了性命。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时,拔枪自卫绝对合法,但危险消除后不可开枪伤人。例如,贼人抢了你的钱财夺路而逃,你不能为了挽回财物损失而开枪射击。玩枪的人有一个共识,到了万不得已非开枪不可的地步,只要开枪一定往死了打,决不给对方丝毫还手的机会。
有了隐藏携枪证后,买手枪时只须出示此证即可,不需要购枪许可证。在一次枪展上没控制住自己,又买了一支四寸九毫米手枪。家里四支手枪,弹夹全部压满,子弹上膛,放在既隐蔽又可以快速拿出来射击的地方。二十年来,消耗了近万发子弹。儿子儿媳回来探亲时带着他们去打靶,让他们了解枪械的基本知识和安全操作。有时和朋友一起去打靶,有的朋友玩上了瘾自己也买了枪。有些朋友认为家里有枪支不安全,其实这是一个观念问题,现在厨房用的刀具都是杀人利器,没有人觉得不安全。只要学好有关枪支安全的常识,掌握枪支的性能和操作,一点儿安全隐患都没有。现在人们总爱说“擦枪走火”,擦枪能走火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美国学校里时而发生枪击案,造成师生重大伤亡。这很大程度上归因于学校内不准携枪,即便隐藏携带也不允许。作案者知道校内无人有枪,有恃无恐,大开杀戒。从来没听说过哪个靶场发生枪击案,靶场里人人有枪,企图作案者望而生畏,不敢在靶场行凶,除非他自己找死。冷战时期苏美追求军力平衡就是这个道理。有些国人嘲笑美国的枪击案,认为美国社会治安差,不安全,其实美国很安全。枪击案是爆炸性新闻,媒体排山倒海般地大肆报导和渲染引起轰动效应,让人觉得美国到处都是杀人犯罪的现场。如果统计一下中国的杀人案,恐怕为数也不低于美国吧?试想,如果国内没有犯罪记录和精神病史的人都可以拥枪,中国社会将是个什么样子?
大约二零零三年,我和太太在湖边看见有小帆船出租,过去曾经想过玩玩帆船,但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弄帆使舵。看见湖面上碧波荡漾,白帆穿梭,一时兴起,租个帆船玩。上船后,帆随风飘而船不动,正在不知所措之际,抬头看见旁边船上一位女士冲着我们笑,手里握着帆绳做了两下拉的动作。我顿时明白要拉紧帆绳帆才能兜住风,船才能行。于是,我一手拉紧帆绳,一手掌舵,鼓起风帆飞快地驶向湖心,在湖中央转向沿着湖的长轴行驶,在一个湖湾处回船转舵停了下来。
再欲驶向湖心,无论如何使帆船就是不动,我试图弄清风向,盘算如何用帆,发现湖湾处风向不定,必须抓住时机让船动起来。太太在一旁指手画脚地指挥,搞得我心烦意乱。正在赌气她瞎指挥时,一阵大风突起,掀翻小船。我仰面朝天落水,两脚很快触到湖底,却是支撑不起身体的稀泥,整个人迅速下陷。我立刻联想到沼泽地,恐怕自己没救了,太太压在我身上,不能让她也陷下去,我双手托着她的身体拼命用力向上举,这加剧了我的下沉速度。
在翻船的瞬间,太太的反应很快,连声大喊“救命!”还没忘记用英文喊。我一边在淤泥中下沉,一边说:“别喊了,没人听得见。”当淤泥没到达腰部时,双脚踩到了硬实的湖底,脑袋刚好露出水面,我松了一口气。公园的瞭望哨看到我们落水,通知快艇前来营救,我俩全身湿透,坐快艇回到码头上岸。后来赋诗一首:
通过这件事,我意识到舍己救人并不是什么伟大的壮举,只是人性善的本能;即使上面的人不是亲人,我也会用力托住向上举。
几年后,我在家附近的湖里玩了一天帆板。开始时经常落水,练习一会儿就掌握住要领了。关键是在帆板上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要辨明风向,调整好帆的方向,让帆板动起来。只要动起来,帆随风变,纵横开合,快慢转向操纵自如。这比帆船更具有挑战性,更刺激。后来买了一套帆板,兴致勃勃地拉到湖边玩。那天湖边没有风,站起来帆板不动,像骑自行车一样,不动就站不住,摇摇晃晃又倒下去,频频落水,扫兴而归。
有一次在湖边码头看见水里有小蛇,心里不由一惊,“还真有水蛇!”尽管电视里播放过水蛇的镜头,但还是愿意相信本地水里没有蛇。想到玩帆板频频落水,这些水蛇就在身边游来游去,与蛇共舞!脑后冒出一丝凉气,不敢再去玩帆板了。倒不是认为自己会受到蛇的攻击,蛇的行动不可预测,人们普遍对它有一种恐惧和厌恶。
帆板不能玩了,那就玩帆船。我到图书馆借了几本关于帆船和帆船驾驶的书籍,研究了一番,然后上网搜寻买船,看了几家,最后相中一条十四英尺的帆船。在车底安装了一个拖车连接器和供电接头后,我将船拉回了家,开始在附近的湖里乘风破浪。只要有风就能行船,无论东南西北风,目的地在哪个方向都能到达。对于这种小船,湖面上风速每小时六、七英里适合初学者,风微浪稳,平波缓进,见风操帆使舵,惬意无比。可谓是:蔚蓝天空白云飘,碧绿湖面水滔滔,雪白孤帆风鼓起,牵绳握舵我逍遥。风速十英里最好,浪花拍打船舷,小船颠簸前行,偶遇阵风,有惊无险。
有一天,上午风和日丽,气温适中。我和太太午饭后出发玩帆船,刚到湖边,风云突变,西边飘来几缕白云,随即风起云蒸,天上浓云翻滚,水上一浪高似一浪。湖面上的大小船只纷纷靠岸,调车拉船出水。太太见势不妙,不敢和我一同下船战风斗浪;说好了同舟共济一起玩儿,说不玩儿就不玩儿了,还要百年才能修得同船渡。来都来了,此时岂能打退堂鼓,索性玩一票越是艰险越向前。
我穿好救生衣,立起桅杆,倒车将船放进水中,小船在栈桥边摇摇晃晃,乍一站上去晕晕乎乎。我鼓起勇气,扬起白帆驶离码头,冲向波涛汹涌的湖心。宽阔的湖面上只有我一叶孤帆,同疾风浊浪一争高下。风吹帆鼓,船身倾斜高达四十五度,为了保持平衡,我拉紧帆绳向后仰身,置身体重心于船舷之外,此时需要多一个人保持平衡。数次瞬间阵风几乎将船刮翻,湖水涌进船内。危机时刻只有松开帆绳,帆顺风而飘,船失去动力恢复平衡停了下来。返航回到码头时,船里积了小半船湖水。回家查阅一下,下午风速二十多英里,阵风高达三十五英里;算是经历了大风大浪,有了这次的经验,以后再大的风浪都能应付自如。
风和日暄时,多次和朋友们一起玩船,微风徐徐,小船平稳匀速前进。有时风平浪静,船在水中纹丝不动,烈日当头,人被晒得无精打采,兴致索然。此时只盼天上神仙鬼怪兴风作浪,在云端打破这死气沉沉的平静,借我一阵东风。有位朋友刚上船,立刻摆出一个姿势,让我为他拍照。我这才想起,玩了这么多年船,还真没像样地与船合过影呢。他说,有船的人只有两个时候最高兴,买到船时和卖了船时。我觉得买到手时和玩儿时都高兴,不觉得将来卖时是个负担,总共八百元钱的事儿。
每次出航都做好船翻落水的准备,却再也没翻过船。这种船即使翻了也不会底朝上,最多是九十度侧翻。落水后先将帆放下,以防被水“吸”住,游到船底部用双手可以将船扳过来。这条船需要两人操作,风大时一人弄帆掌舵,一人随时换位保持平衡。这些年一直没有找到一位合手的玩家,不能到大风大浪里大展风采。
每次拖船时都用绳索将船固定在拖架上,有一次和朋友约好走得急没有固定紧,心想到湖边只有两英里,不会出问题。出小区上公路拐弯拐得急了,船从拖架上脱落摔在公路边,只有船头还拴在架子上,船帮外层玻璃钢磕破一处。我一个人费尽力气也无法将船弄到拖架上,一辆路过的车停下,司机下车帮我将船抬到拖架上。后来,钱镔来帮我修船,他动手能力强,各种工具齐全。我俩将船翻过来,蹲在地上轮番用电动沙纸机打磨。上年纪的人蹲时间长了受不了,干活不累,蹲得累。他从年轻时就每天锻炼身体,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累似的。我实在不行了,跟钱镔说要不要拿个小凳子坐下来干;他马上说好,我心里话,原来他也不能蹲!
十二年后,我觉得到了激流勇退的时候,决定将船和帆板卖掉。倒不是年高无力不能使帆,只是每次出航的准备工作太繁琐,掀开苫布收好,将船拉到车道边挂在汽车尾部,用绳索固定结实拉到湖边,立桅杆下水升帆。玩完后这些程序再反向执行一遍。如果房子在湖边,船常年立着桅杆停泊在泊位里,我会隔三差五驾船在湖上兜几圈。
在网上发出出售广告后,本想过几天揭开苫布,清理好船舱,立起桅杆升起帆,等待买家前来看货。没想到当天有一位先生来电,相约下午过来看看船。下午,我刚揭开苫布他便到了。他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后,决定用现金买这条船,当即拉走。看来他有备而来,一切家什齐全。看着他拉着船离开时,一种莫名的茫然突然涌上心头,跟了我十二年的小船就这么走了?这才想起拿出手机连拍二张照片。其实,我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本想在等待买主期间和它好好告别一番,多留几张照片,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人买走了它。二天后,帆板也被人买走了。
二零一六年开始学习飞行。驾机在天空自由翱翔是儿时的梦想,每次听到《我爱祖国的蓝天》这首歌曲都激动不已。我将这个梦想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从未向任何人说出口,怕人耻笑自己痴人说梦。出国后几次摩拳擦掌,收集信息,最终都因为没有时间而未能付诸行动。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感到时不我待,必须抽出时间实现儿时的梦想。于是,我再次收集资料,寻找飞行学校和教练。我生活在大城市边缘,附近航空学校以培养商务和私人飞行员为主,娱乐和运动性的飞行培训一般都在远离大城市的小城镇。最终,我在离家一百英里处找到一位教练查理斯,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流,决定跟他学习。
查理斯年近六十,中等身材,魁梧健壮,脸色黝黑,两眼炯炯有神,操着浓重的美国南方口音;属于典型的乡村或小镇美国人,传统意识浓厚,居家谋生,自食其力,不思远行。他问我干什么工作,听到回答后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地球物理勘探是何物。他持有父亲留下的一家建筑公司,在公司里挂名副总裁,每周去开一次会,其余时间一心扑在飞行上。虽腰缠万贯,却不曾出国旅游,为庆祝结婚三十周年,开车带着太太去西部大峡谷潇洒一游,算是夫妻一起出趟远门。
他在自家南面四英里处修建了一条飞机跑道和几个机库,机库里有几架轻型飞机。跑道旁边还有一间二层简易办公室,做为教学和当地航空俱乐部的活动场所;楼下有一厅一厨和一个资料库,楼上是宽大的会议室,座椅是淘汰下来的客机商务舱座椅。办公室斜对面还有一栋房子,出租给远道而来的学员居住。他的业务包括飞行教学、机库出租和飞机加油等。
军方偶尔找他去训练飞行员飞小轮在后的“后三点”飞机。现在的商业和军用机型都是小轮在前的“前三点”飞机,老式的后三点已经被淘汰,只在娱乐飞行中出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能飞后三点小飞机成了时髦,许多有执照的飞行员回头学习飞后三点起落。军方也要求飞行员具备起落后三点飞机的能力。看他这么一大摊子,我觉得飞行业务入不敷出,要靠建筑公司那边注资支撑。
美国乡村热爱飞行和自己拥有飞机的人不少,以查理斯的跑道为中心,六十英里为半径画一个圈,圈里有一百多条飞机跑道,绝大多数为私人所有。私人跑道在航空管理局登记后也标在航图上,外人降落不必获得主人的许可。有一次,查理斯的航空俱乐部活动,飞来十多架小飞机参加活动,都是方圆六十英里内的居民。玩飞机的人并不见得多么富有,一架二手小飞机也就二、三万美元,生活在乡村的人在自家地里留出一条跑道,盖一座简易机库就齐活了。俱乐部经常有讲座,大家分享经验教训,切磋飞行技艺。
地面教学从飞行基础知识开始,包括空气动力学、航空气象学、航空医学、地理测绘和飞行地图、航线制定、无线电导航、无线电通讯、飞机结构、发动机原理和运行,此外还有联邦航空管理局制定的空中和机场交通规则。这些课程的最低学时为十小时,大部分科目点到为止,只要飞行够用即可。我的长处是自学,上课前反复研读教科书,上课成了走过场。查理斯的南方口音很重,土话俚语张口就来,不预习恐怕有些内容听不懂。他也知道自己的南方口音不受待见,在给联邦航空管理局打电话时用的是标准口音。
这些课程完成后,开始熟悉即将使用的飞机,各种汽车驾驶设施的布局基本相同,但每一款小飞机操纵装置的布局不尽相同,有的风门在右手一侧,有的在左手;操纵杆一般在中间,也有在旁边的。并排的两座的飞机,一边用右手操纵风门,另一边用左手。我用的这架飞机是单个螺旋桨发动机、上机翼、后三点、前后两座的轻型飞机,每次可加二十加仑航油,续航时间三个半小时。
实践教学第一步是练习滑行。滑行看起来很容易,实际上初学者上来都是弯弯曲曲地在跑道上画弧,特别是风比较大的时候。滑行转弯主要靠两个尾舵踏板控制,脚下要随时调整踏板的力度,与拖拉机和坦克类似,但拖拉机和坦克基本不受风力影响,飞机滑行完全靠螺旋桨产生的风力,因此自然风对飞机运动的影响很大。手中的操纵杆也要随风而动,抵消外界风力的影响,以免飞机被侧风掀翻。有时,很容易误将操纵杆当成汽车方向盘,试图用它改变滑行的方向。每当我犯这个错误时,查理斯警告我:“你在开车吗?”练习二个小时后,可以操纵自如地滑行了。有道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练成后觉得很容易,想不通开始时自己怎么那么笨。
下一步是上天。只要滑行熟练,起飞难度不大,向前推操纵杆让机尾翘起,推满风门勇往直前,达到起飞速度时稍稍拉近操纵杆便腾空而起,一飞冲天,离开地表就自由了。起飞最怕发动机熄火,或失去足够的动力,好在现代发动机制作精良,只要起飞前按要求预热,一般不会发生问题。上天后,首先练习平飞和转弯,平飞时保持固定的高度、速度和方向,转弯时方向误差不超过十度。这与风向和风力有很大关系,操作时必须时刻想着补偿风力的影响。这个科目最实用,最简单易学,认准飞行方向,时不时瞄一眼仪表盘,手脚并动调节各项读数。
从某种意义上说,飞行是在和风博弈。训练科目里包括五边飞行、圆圈飞行、四十五度倾斜转圈和8字飞行。五边飞行是起飞后到达一定高度左转,在固定高度上围绕机场跑道飞一个长方形,跑道始终位于长方形中间。这个长方形称为交通模式,进场准备着陆的飞机先进入交通模式飞行,等待塔台指示。飞机越大,长方形越大越高。圆圈飞行是以一点为圆心转圈飞行,保持固定的高度和半径。前者每一边的风向都不同,后者每一处风向都不同。驾驶者必须根据风向风力随时调整飞行姿态,不然的话,跑道就偏离长方形中心,或者飞成了一个椭圆。飞行时还要时刻准备应付阵风,阵风的风速要大很多,往往超出飞机的承受能力。遇到阵风飞机会猛然失去平衡,必须手疾眼快做出反应,补偿风力的影响。
比较难的科目是四十五度倾斜转圈,在一个确定的方向和高度倾斜四十五度转弯飞三百六十度圆环,转圈过程中保持倾斜角度、飞行速度和高度不变,改出时机身恢复水平,与进入方向误差在十度以内,高度变化不能超过五十英尺。这个确实有点难!大角度倾斜转弯时天旋地转,眼睛要不断地在前方和仪表盘之间转动,往往顾此失彼,顾了角度,忘了速度;顾了速度,失了高度。8字飞行时选择三个高压线塔做为8字参考点,不但要求保持高度和速度,还要求两个圆圈的半径相同,进入和改出的闭合点相同。这个科目的成败与风速和目视测距息息相关,掌握不好,这个8字就画不好。
训练中还有慢飞和故意让飞机失速失去升力,然后补救恢复正常飞行。失速指的是机翼仰角超过临界值,导致飞机失去升力操纵失效。飞行训练中有一句话:动力是高度,俯仰是速度。意思是风门控制飞行高度,操纵杆控制速度。有了这两条,第一次慢飞非常成功,慢慢地加大仰角降低速度,调整风门保持高度。慢飞时觉得飞机飞得十分吃力,一定很费油。在慢飞的基础上,进一步练习空中失速。继续增大仰角,达到失速速度时,整个飞机剧烈抖动,这是危险信号,此时必须向前推操纵杆让飞机低头,进入飞行状态后再加油拉升。在飞行中,操作失当、侧风、阵风、强对流风和切变风,以及在起降过程中都可能造成失速。如果操作不当,可能使飞机进入螺旋坠落状态,若没有足够的高度改正,结局将是粉身碎骨。因此,从失速状态改出的训练至关重要。
最难的是降落,后三点机型是三点式落地,即前后三个机轮同时着地。快落地时机头上扬,使飞机逐渐进入失速状态。飞机的姿势限制了驾驶员的前方视野,只能从侧面观察,估计起落架距地面的高度。据说人的年龄越大,目视测距越不准确。如果机身过高,轮胎没着地便失去升力,导致飞机硬着陆后又弹起。此时必须加大风门恢复升力后再落地。反之,速度还没有降下来,飞机前轮先着地,如果跑道过短可能冲出跑道。
降落时最忌速度快。有时高度偏高,必须尽快降低高度,但推操纵杆降低高度的同时也增加速度。这种飞机没有减速板,只能交叉操作侧滑下降,即飞机纵轴和前进方向形成一个夹角斜着下降,这样既可快速消耗高度,又不增加速度,调整好高度后立即改出侧滑状态,调正机头方向。如果接近跑道时觉得高度和速度不对,必须当机立断加大油门复飞。侧风是飞机着陆的一大克星,到达机场后首先观察跑道旁边的风向标,根据风向风力确定飞行姿态,机身要向风吹来的方向倾斜,以免被风吹离跑道中线,必要时迎风一侧的前轮先着地。查理斯特别强调,每一次着陆都不一样。
我们经常在不同人家的跑道上练习着陆,这些人都是查理斯航空俱乐部的成员。有一家的跑道两头各有一道绳索栅栏,虽然对飞机起降不造成障碍,但对初学者是一个心理障碍,总怕前轮撞上绳索,来个倒栽葱嘴啃泥就惨了。有的人家跑道就在房子旁边,累了落地后关上发动机到屋里休息一会儿,喝一杯咖啡。查理斯家房子旁边也有一条短跑道,曾经在那里降落一次,他负责降落,我操作起飞。
有一次在离本场较远的一处跑道训练,落地时觉得机尾剧烈震动,我俩下去一看,机尾小轮不翼而飞,估计是上一次起飞时掉下来了。没了小轮,查理斯接过驾驶权实施短跑道起飞,即两脚踩闸开足马力,向前推操纵杆让机尾翘起,然后突然松闸,飞机冲向前方很快离开地面。降落时不能用三点式了,只能前轮着地,然后向前推操纵杆翘起机尾滑行。后三点机型着陆后应该向后拉操纵杆掀起升降舵增加阻力,以便缩短滑行距离。回到机库后,我们在工具间里找到一个小轮安装上,继续飞行。
人们常说跟着感觉走,驾驶飞机也是一样,要跟着感觉飞,查理斯总是强调跟着感觉飞。为了保持规定的飞行指标,我在飞行时不停地看仪表盘,这样往往飞得不好。训练中有“盲飞”一项,即用胶带盖住仪表盘,飞行时看不见读数,完全凭感觉飞。“盲飞”的那个架次,我的自我感觉非常好,查理斯也说是我飞得最好的一次。可是,能看见仪表时,总是免不了看几眼,结果分散了注意力,反而飞得不好。
虽说天高任我飞,在无边无际的蓝天里也不能随便飞,只能在非管制空域飞行;虽说天空如此之大,哪儿有两机相撞之理,但确有两机相撞之事。因此要频繁扫视驾驶舱外,观察有无其它飞行器接近。一旦发生空中两机相撞,后果可想而知。在目视飞行条件下,空中交通法明确规定了优先权和路权,在市区和居民区的最低飞行高度,禁止穿云、夜间和海上飞行。管制空域除了大机场附近外,还有一些军事训练区、警戒区和禁区。如进入训练区和警戒区,必须事先打电话确认区内无军事行动。禁区万万不能进入,若遇到实弹射击,有可能被击落。
空中无线电通讯是所有学员的一大难点,对于英语为第二语言的学生更是雪上加霜。航空管理局规定了固定的航空术语,在起落前都要向塔台或管理站喊话。尽管在无人控制的跑道上起降,也要装模作样地说几句暗语行话,以便养成良好的习惯。飞行中如遇塔台或附近飞机喊话也要及时回应。小飞机的通讯设备简陋,耳机里噪声啪啦啪啦地直响,突然有人叽哩哗啦地喊了几声,还没等你反应过来,那边话落音儿了。本来英语就不行,加上噪音、没有心理准备和见不到人,很难听得懂、理解得透彻。空中通话都是关乎安全之事,非同小可,听不懂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最容易的科目是越野飞行。越野飞行训练主要是制作飞行计划,确保安全飞到目的地。首先,选定二个与本场构成三角形的机场,在航图上画出三段航线,每隔大约十英里选择一个地标做为飞行时检查是否偏航的节点,标明紧急情况下降落的备用机场。根据飞行当天的风向和风速,计算出每段航线的飞行方向,到达每个节点的时间和燃油消耗。查阅两个机场的信息,如机场名称、跑道长度、质地和方向、无线电通讯频率等。这是按磁方位目视飞行的老方法,有了计算机软件后,可以在计算机和专用计算器上完成这些工作。后来有了GPS,上面的步骤几乎都可以省略,在GPS上给出目的地,飞行时GPS实时显示所有需要的信息。然而,航空管理局要求学员掌握老式飞行方法,并做为考试的一部分。
越野飞行那天临时换了一架前三点并排两座飞机,这架飞机小巧玲珑,速度较快,空中操作和后三点相同,但起降和地面滑行不同。越野飞行操作十分简单,固定高度平飞。第一段航线完全按老式方法飞行,识别地标地物,检查每一个节点的到达时间。由于临时更换的飞机速度快,没几分钟就到达一个节点,弄得我有些手忙脚乱。第一个降落点是私人跑道,尽管下载了跑道的卫星照片,到达后在空中根本找不到跑道,我降低高度盘旋一圈,对照卫星照片也没看出哪儿是跑道。查理斯指给我看,一条模糊不清的草地跑道在左下方,心里不禁感叹道:空中寻它千百度,还得仙人指路,原来它在虚无缥缈处。
下两段航线用GPS导航,飞得清闲自在,飘飘欲仙,颇有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意味。第二个机场是区域大机场,距机场十英里时喊话告知什么型号飞机在机场哪一端降落,喊完话没二分钟就看见了机场。落地后立即起飞回本场,我设好GPS后,打开自动驾驶仪,松开双手收回双脚,放松心情高飞远翔,掠过阡陌交错的田园,波光粼粼的湖泊,草木葱茏的绿野,纵横交错的公路和安详恬静村庄。尽情地欣赏窗外的美景,不由想起了《我爱祖国的蓝天》这首歌,此时正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
查理斯雇用一个小青年迈克帮他打理一些琐事。有一次,我俩一起飞另一架飞机。这架飞机的设计有些奇怪,如果一人飞行必须坐后座保持重力平衡。那天我坐后座,刚开始他操纵飞机。小伙子使出特技飞行的本事,大仰角钻天上升到三千英尺高,进一步加大仰角到达临界点飞机失速,再向下一落千丈;降至一千英尺时由我改出上升到两千英尺,飞到高压线处降至五百英尺转了几个8字后飞回机场。降落时机头上扬,我坐在后座看不见前面,但身体更接近地面,左右两侧看得特别清楚,反而容易掌握高度,完美轻三点着陆。
在训练中经常遇到查理斯的学生吉恩,一位退休的飞机工程师,可能和我一样,跟飞机打了一辈子交道也没有机会驾驶飞机,退休后来圆自己的飞行梦。他拿到飞行执照后,在查理斯那租了一个机库,买零件雇人组装了一架后三点并排两座小飞机。在调试阶段我跟他飞了一次,感觉很好。他告诉我,组装一架小飞机全部费用仅三万多美元。我曾经想拥有一架小飞机,但考虑到租机库、往返距离和维护等诸多事宜,最终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了退堂鼓。另外,我不喜欢做机械维护一类的活计,从中也得不到乐趣。吉恩在这方面得天独厚,自己懂得飞机发动机,动手做一些调整和维护自得其乐。他曾经到中国工作过。多年前有一个大公司的雇员从一座高层建筑跳楼自杀,网络上议论纷纷,轰动一时。吉恩不幸亲眼目睹了那惨烈的一瞬间,对他造成的刺激极大。
在训练期间,我参加了联邦航空管理局的飞行员理论考试,考试内容包含飞行原理、航空气象、航空医学、导航、飞行计划、飞机性能、载重平衡、人的因素、通用知识、空中和机场交通法规和有关条文。从小学到研究生,从中国到外国,从一个外国到另一个外国,经历过的考试五花八门,不计其数。对于久经考场的人,这种考试可以说是小菜一碟。我本来志在必得满分,无奈出题者用似是而非的英文迷惑考生,只得了八十八分。查理斯说这个成绩非常好,他的学生绝大多数只得七十多分。实践考试比训练科目少,主要以安全为主,比如,是否频繁扫视窗外,失速改出、发动机熄火迫降模拟等。经过刻苦学习和训练,通过考试拿到了轻型飞机的飞行执照。
到美国不久,听到朋友们合唱儿时歌曲的录音,其中有《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那久违的旋律瞬间将我带回到满怀理想、朝气蓬勃的少年时代,激动得热泪盈眶,觉得有理想真好,尽管那个理想被证明是一个荒谬绝伦的幻想。这些录音再次激起我对音乐的向往,情不自禁地再次尝试圆儿时的音乐梦。我从网上下载了一些喜欢的、简单的歌谱,对着乐谱弹电子琴,边弹边唱。
有一次弹唱儿歌“小燕子,穿花衣,......”,居然唱出了和声。那种美妙的感觉是从来没有的,恍如梦境,对我十分奢侈。我非常羡慕能唱歌的人,想象他们一定很享受自己的天籁之音。如果我能唱歌,一定天天唱,唱给自己听,自我陶醉,自我修养;唱给爸爸妈妈听,让他们心情愉悦,重温青春岁月;唱给妻儿听,用音乐熏陶他们的情操;唱给朋友们听,传递友情,增进友谊。
有时,我反躬自问,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能唱歌,所以特别向往力不能及,或得不到的美好事物?再细想想,不是!例如,我有能力去滑雪或打高尔夫球,但不感兴趣,从来没有想过去玩。我对音乐的喜欢来自先天遗传基因和后天环境。小学二年级时第一次对音乐心动,《红色娘子军》的旋律感心动耳,拨动了我内心深处的那根弦。那时不知道父亲曾经是音乐中人,家里也没有音乐氛围,心动一定来自于先天。
大约在一九六三年,我妈买了一台录音机,是那种老式的,磁盘很大,而且是纸质磁带。那个时代,有录音机的家庭如凤毛麟角。我妈一向领风气之先河,永远与时俱进,买录音机就是一例。这台录音机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乐趣。周日,家里经常开“音乐会”。曲目有我爸独唱、以及与我妈合唱的抗战时期的歌曲,例如,《黄河大合唱》,《到敌人后方去》,《黄水谣》,《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毕业歌》,《延安颂》,《义勇军进行曲》,《打回老家去》,《在太行山上》等等。我妹妹独唱,或与我爸合唱的《在北京的金山上》,《逛新城》,《社员都是向阳花》等。因为我不能唱,就很自然地成了录音“工程师”。我弟弟和小妹妹是听众。
我爸唱的抗战歌曲给我的印象最深。那慷慨激昂的旋律、那如泣如诉、悲壮低徊的情韵,那宛转悠扬的声音,那铿锵有力的喊杀声,将我无数次带回到中华民族苦难深重的年代,带到急流漩涡、怒涛狂奔的黄河边,带到那群情激愤、发出抗争怒吼的全民抗战的队伍中。我觉得,我就是那千千万万热血青年中的一员,就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都令我心潮澎拜,热血沸腾,热泪夺眶而出,父亲的歌声余音绕梁,永生不绝。可惜的是,当时只有一盘录音带,反复录制,那时的“音乐会”没能保存下来,父亲的歌声只能在我心中回旋缭绕。
我心中本来就有音乐的种子,遇到家庭里的音乐土壤,种子自然生根发芽。遗憾的是种子先天不足,长出枝叶,却不能开花结果。我爸和大妹妹在音乐上很有天赋,他们在收音机里听到一首好歌,马上就能将歌谱写出来唱。我爸是半个音乐家,抗战时在冀中回民支队抗战剧社搞创作,在战火中写出了《回民支队大合唱》系列组歌。大妹妹没赶上好时候,没得到进一步深造和发展的机会。我媳妇的先天条件很好,唱得准、很动听。她小时候没受过良好的音乐教育,家里也没有发现她的音乐天赋,不然的话,成为一名歌唱家也未可知。我儿子也酷爱音乐,电脑里装着很多音乐,还在音乐会中充当DJ。
与周围的人相比,最不幸的就是我了。我妈虽然能唱歌,但是歌声不够婉转、优美、动听,可能还是有一点儿生理上的问题,这一点儿问题在我身上发扬光大了。我爸性格上的优点遗传给了我,如宽厚、谦和、老实、与人为善;我妈刻苦学习、勇往直前的劲头也传给了我。我爸不健谈,加上我妈的歌声不那么婉转动听,综合到我这里就是不会唱歌。
唱歌是我的奢望,不会唱歌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只能抱恨黄泉了。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纠结是发声器官的缺陷,还是听觉器官的瑕疵。后来想明白了,应该是大脑控制方面的问题,这个生理上的障碍不可逾越,除非哪一天发明了一种药物,可以将大脑里那根搭错了的筋挪回到正确的位置。除生理障碍外,还有心理上的障碍。不能唱歌的人硬要学唱歌、学乐器,必须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内心特别强大。不然的话,无法承受别人的讥讽和嘲笑。人们都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同时也会打开一扇窗。我只知道上帝给我关上了音乐这扇门,不知道上帝为我打开了哪扇窗,也许有一扇窗本来是关着的,后来上帝给打开了。可是,我命中的哪扇窗都没有音乐这扇门重要,祈祷上帝还是打开这扇窗,然后再关上任何一扇门。
对音乐的欣赏,我只能局限在歌曲和歌剧的层次上。对于纯音乐,如交响乐,虽然很优美,气势恢宏,也能大概听出其中的喜怒哀乐;但对于乐盲来说,还是听不懂其中的“门道”,因此需要歌词和剧情的帮助来理解音乐。通过这些帮助对音乐的理解有了一个飞跃后,在我心中沉淀下来的只有音乐的旋律和情感;每次听到熟悉的旋律,第一时间是在大脑里搜寻歌词,感觉那歌词已经漂浮到脑海的表面,呼之欲出,却千呼百唤不出来,可见音乐本身的魅力胜过歌词。
我最喜欢的艺术形式是歌剧,它将声乐、器乐、戏剧、文学、诗歌和舞蹈融为一体,有情节、有独唱、有重唱、有合唱,还有朗诵或旁白。《音乐之声》令我如醉如痴,完美的故事情节,主人翁的正直坚毅、完美的爱情、无私的母爱、孩子们的拘禁、顽皮和快乐,对大自然的热爱和赞美,都体现在优美动听的、欢快俏皮的、深情无限的和轻松愉快的音乐中。它宣示的价值观,它的艺术魅力将是永恒的。
麦当娜出演的《皮隆夫人》相当好,音乐荡气回肠,特别是其中的《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贝隆夫人的爱感动了整个阿根廷,麦当娜的表演和歌声感动了全世界。其情、其景、其声使多少“外人”泪流满面。正应了那句话:艺术没有国家和民族的界线。电视里曾经介绍过一个关于中美关系的歌剧,看到尼克松和毛泽东对唱,总觉得有些别扭,歌剧的美荡然无存。美国的乡村音乐也很感染人,音乐一起,立刻将人们带入到“天苍苍,野茫茫”的意境里。
中国的歌剧太少。在上世纪家喻户晓的电影《刘三姐》中,音乐和一些歌词都十分优美动听,只是由于历史的局限,表现的是阶级斗争和丑化读书人。红色经典《洪湖赤卫队》和《白毛女》应该是中国歌剧的上乘之作,恐怕正是因为红色的革命成分,不能引起后世人的共鸣,难以流传千秋万代。
我的音乐情结一直在灵魂深处纠结,是从未向外界展示的秘密。它在我心中,比用文字表达出来的更生动,更富激情和生命力。我不能用文字完整地、形象地描绘出我的内心世界,只能将无尽的心弛神往和无限的想象留在字里行间。
我出国后,第一要务是安身立命,一切文书都是英语,因此与汉字书写渐行渐远。直至二零零五年秋天,偶得一中文软件,再次书写中文;伴随着键盘声声,屏幕上的汉字如行云流水,层出不穷。我重温汉字造型之美,四声音韵之妙,不禁发思古之幽情,在网上搜寻唐诗宋词,细细阅读。从文字中我感受到鲜明的节奏,看到优美的图象,听到悠扬婉转的浮生切响,以及诗中描绘的众生万物;其遗音余韵拉近了我与古代诗人们的距离,发现他们的思想感情和现代人相差无几,千年神交穿越到他们的精神世界和世俗生活。在阅读过程中,我的情绪随着诗歌中的故事和韵律跌宕起伏,有时扼腕叹息,黯然伤神;有时泪流满面,目断魂销;有时会心一笑,拍案叫绝;有时心荡神怡,飘飘欲仙。进而诗兴大发,身不由己,索性也写几行古体诗。
为什么偏爱古体诗?一是年轻时喜欢,对韵律和节奏的美感十分强烈,从古诗的意境中领悟到美的享受,情感的熏陶,灵魂的升华。二是觉得好玩,文字游戏,既然是游戏,就要有游戏规则。规则是形式,七言五言,整齐划一;文字是内容,在工整死板的诗歌格式中,描述大自然多姿多彩的壮丽景色,抒发一种无拘无束的浪漫情怀,叙述曲折离奇、扣人心弦的故事。这既是挑战,也是乐趣。三是对人对事有感而发,不吐不快,说人论事下笔千言,一气呵成,文字声韵在大脑里萦绕,一韵到底。另外,古代诗歌原本是吟唱的,可能因为我不能唱,那就只能写了。上帝关上了我歌唱的窗,打开了诗歌的门,使我能领悟到韵律的美感。
诗歌除了形象生动传神,意境优美,哲理深刻,语句凝炼概括外,还必须押韵,韵律节奏鲜明。我写诗的底线是押韵,以现代汉语拼音的韵母为准,平仄可以灵活变化,即便是长达数百行的七言古体叙事诗,也可以做到全部押韵。诗歌由古时的吟唱演化成今天的朗读,这就要尽量做到平仄相间,读起来抑扬顿挫,节奏感强,入耳动心。律诗和绝句的平仄对仗要求甚严,行数固定,大大地限制了作者的表现力,是最难写的。即使按格律要求写,我也不敢在题目中冠以七律或五律什么的,生怕一不小心哪儿平仄不对、对仗错位,贻笑大方。因此,只是模糊地冠以七言或五言古体,古体诗可以不论平仄。我写诗还注重通俗易懂,尽量使用简单的文字,让识字的人都能看明白。
回头看自己写的诗歌,短篇写景抒情的少,长篇叙事调侃的多,叙身边之事和说身边之人,没有什么“高大上”的东西。为什么抒情诗少?也许是这个年龄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豪迈之情和浪漫情怀了,任何名山胜川、奇风异景,只要没有超出我的想象,都不能引发心灵上的震撼和下笔抒发的冲动;也许是文字凝练的功夫不到位,不能用简练的文字表达出绚丽多彩的景色和丰富的情感。引用典故是提炼语言的有效方法之一,几个字的典故不仅可以精练语言,还可以增加内容的丰富性,以及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可惜我才疏学浅,不知道那么多的典故,虽然曾经博览群书,却不强记,读过的典故到用时也想不起来。
我写诗只是享受写作的过程,写完后可以孤芳自赏,或者给几位同学或朋友看看,能引起他们的共鸣便心满意足了。后来,我将部分诗篇放在我的私人网站上,可以随时调出来自省或自我陶醉一下。浏览我网站的大多是国外的专业人士,有无国人光顾,不得而知。现在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礼崩乐坏,还能有多少人欣赏古诗呢?我从来没有想过涉足诗歌领域,也没有投稿发表的意愿。以前我给自己立下过一个规矩,不在专业以外的领域发展。如今退休了,仍然遵循着这个原则,也许他年幡然一变,一挥手将这些诗篇撒向滚滚红尘,化作一片片花瓣随风而去。
我是诗词的门外汉,有关诗词的理论,只有小学和初一时学过的那点基础,后来也没有认真地系统学习;与诗词界人士素无往来,从来没有跟行内人探讨过诗词写作和鉴赏。因此,我不会评论诗歌。一首诗好不好,完全凭读起来的感觉。尽管如此,对于诗歌我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不言而喻,诗歌要有诗情画意,以诗传情,写景如画,借景抒情叙事,咏物言志;同时还要韵律优美,动人心弦。诗歌是韵文,韵律是诗歌的灵魂,是诗歌与其它文体的分水岭。无韵诗在中国逐渐兴起盛行,成为现代诗歌的一种,据说“始作俑者”是胡博士。我不认同无韵诗,觉得它的兴盛是诗歌界的悲哀和堕落,没有韵律的诗就没有灵魂,没有灵魂的诗与散文有何区别?难道将词藻华丽的短文破句分行书写就成了诗歌?我读现代诗先看韵脚,找不到韵的诗一律不读,因为没有诗的美感。
另外,我认为写诗必须让人们看得懂,现代诗在这方面得天独厚,用现代的语言写现代的事物,给现代人阅读,没有格律平仄和韵律的束缚,作者可以不拘形迹,如天马行空般地自由发挥。现代人写古诗也是写现代的人和事,虽然古诗古韵,但也应该语言平易通俗,让现代人看得懂。有些作者爱用生僻拗口的文字,或者一、二个字代表一大堆意思,一首七绝,下面的注释一大堆,读起来不断被注释打断,破坏了韵律节奏,大煞风景。写古诗最忌深文奥义、佶屈聱牙、故弄玄虚;能在民间流传千古,具有永恒艺术生命力的诗篇,都是语言通俗直白,读起来琅琅上口。
我读过一些诗评,特别是对一些影响深远的作品,觉得很有意思。不过我是外行看内行,看的是热闹。诗歌中的含蓄和隐喻为评论家们提供了巨大的想象和发挥的空间,他们有如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对诗人的写作动机和立意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有些评论揣摩作者的心思,不遗余力地臆想出诗人的微言大义,不惜穿凿附会发掘诗人隐喻的对象,刻意评出个弦外之音,画外之景,拔高诗人的思想境界,为一首简单的诗作蒙上了一层层神秘的面纱,颇有盼水涨而船高之嫌。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是专家学者,有理论有根据的研究结果。我想,作者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偷偷地笑: 你们想多了吧? 我可没想那么多!对诗人写作技巧的评论也很有意思,例如,不拘泥形式、平仄不论、洒脱灵活、随时转韵;再如,文字缜密、整齐匀称、平仄严谨、节奏鲜明,一韵到底。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反正都是一个好。
我认为,有些作者写诗只是出于某种文人情怀,触景生情,情动其心,不妨提笔挥毫成诗,抒发心中所想,图的就是好玩,一个乐趣而已。当然,从这类即兴之作中可以抽象出寓意深远的哲理,也可以联想到某种隐喻,但这并不一定是诗人创作时的动机和原意。